如果我是獨裁者

如果我想成為民主社會裡實質上的獨裁者，首先我需要一群民眾，一群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民眾。他們對未來充滿著莫名的恐慌，因此只能專心於辛苦維持他們現在所有的東西，而不敢它求。與此相輔相成的是，我的政府必須也要表現得荒腔走板，並適時地顯露赤裸裸的權力傲慢，令他們失去任何政治改變的希望，同時還要能堅持繼續一點一滴剝奪他們的所有物。

控制剝奪的節奏是一種藝術，不能太急、也不能太緩。太急了，會引發大規模民變，那我的警察和軍隊高層就樂了，因為有變亂，他們才有實力，我也不得不多分一杯羹給他們；而我的潛在政敵，也樂了。太緩，那我就養不起下面撐著我、靠我吃飯的同謀們，他們之中有人就會準備取代我；而且，剝奪太緩，就會讓民眾過於安樂，一旦安樂，就會生起參與公共事務的興趣。適當而持續的剝奪，才能讓社會維持一種低調的恐懼感，讓民眾沈浸在自憐自愛的情緒裡，這才是能維持我的政治權力、且能讓我持續盤剝的模範國民。

只要剝奪的情況不至於太劇烈地改變他們原本的生活，他們就始終都會學習忍受。我的權力，就是要幫助他們弄清楚什麼叫「分內事」、並且諄諄教導他們如何學習忍受。

我的模範國民不必然要是安靜的，我也會希望他們累積太多不滿時，能適當地發洩一下。或者毋寧說，我需要他們時不時地吵鬧一下，以便讓他們認為自己還是自由的，而我也能利用他們的吵鬧來借力使力、打擊我的政敵、或是清除我手下的問題人物。最重要的是，他們的吵鬧最好還能引發他們自己的反感，讓他們之中的喜歡安靜的那些，也跳出來吵架，或是指責他們應該乖乖守本分讀書賺錢。這樣，每當他們互相吵完，便會心情低落，毫無頭緒。腦袋空空的失落感，最能讓人馬上回復模範國民的生活節奏。

所以我的政府對民眾需要表現出顢頇又虛情假意的樣子，以便隨時提供他們吵架的話題，並且讓媒體名嘴來助嘴。與對名嘴的需求相同地，我也需要一種模範學院知識份子，作為自視清高的意見領袖，告訴大家這一切都只是個人道德操守的問題：大家只要誠正修齊克己復禮，就會有好的前程、好的社會、好的政府。這樣，讓比較保守的民眾獲得心靈寄託、讓不滿的民眾則繼續以這種模範知識份子的言論為吵架的目標。然後，他們透過這樣繼續地來鞏固我的權力。

因此，藉由良好的模範國民教育，我也會讓社會公議來教導國民正確的批評時事的方法：「千錯萬錯都是政府錯！」這樣雖然我被罵了，但是民眾也會忘記自己的政治權力。「政府應該做點什麼！」這表示，是的，只有我能做，除了我之外，你們也不能插手。讓他們這樣罵一罵，以便隨後能迅速地回歸模範國民生活。

一切所謂「公共議題」上的爭議，例如農地、牛肉、都更、罷工、電廠、海灣、媒體併購等等，只要我能繼續維持良好的模範國民社會，它們對我而言就都可以成為助力而並非阻力。這些都是可以用來警告那些除了「少數當事人」以外的絕大多數模範國民的工具：公共議題就是如此麻煩而令人絕望，你們最好先顧好自己的生活。此外，透過少數參與者的行動還可以向這些模範國民展示，參與公共議題所要付出的生活代價是多麼地高昂。因此我需要少數參與者，始終是少數的，來好好教育我的模範國民學習忍耐。

一言以蔽之，如果我做不到讓所有民眾都喜歡我、支持我、崇拜我，那麼退而求其次，我會讓他們適當地討厭我，在一種厭煩與無助的情緒裡討厭我，藉以維持我理想中的模範國民的生活節奏。由於在這個節奏裡，他們害怕失去自己僅存的一些東西，只要在選舉前一週打出「安定牌」，我就能繼續把握權力了，而且，能夠繼續低調地盤剝他們僅存的一切。乃至於終有一日國民教育成功，我連安定牌和選戰都可以不必打了。

因此，我所要擔心的，就剩下那些也想成為獨裁者的政敵們了。這裡以後的話題，就是我們圈內人的事，你們就不必知道了。

你們需要知道什麼，是應該好好來教育一下。為了維持國民教育的基本條件，是需要一些媒體工具的。讓你們看看生活是多麼地艱苦，需要民眾一起來繼續忍耐、「共體時艱」。讓你們看看這個社會是如何荒謬不公，以便挫折你們的志氣。讓你們看看政治是多麼不堪，以便澆熄你們對公民權力的妄想。然後讓你們看看紙醉金迷，作為平時的寄託。讓你們看看流言緋聞，作為日常的消遣。讓你們看看社會溫情小故事，作為卑微的取暖。讓你們看看笑淚打罵，以此作為你們在艱困與無助中的、對自己僅存的一點慷慨。

所以，儘管罵我吧！但是要乖乖聽話。

725慘案誌念。國勢不可為，你們怎麼辦？